陆微温接过蒜子，“要我娶她？”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个念头，“您是在强人所难。”

　　“蒜子拿给她。”温伯逗着一旁的画眉，“娶不了？那你吃完饭就回靖城去。”

　　“您真是绝情。”陆微温嗓音微沉。

　　温伯爽快地承认，“不绝情，怎么会丢下儿子，十来年都不闻不问？”

　　拿得起，放得下，对生意，对亲人，他的父亲都是这样的。一抹灰暗之色划过陆微温眼眸，“当年您并没有跟别的女人离开？而我母亲和——”

　　话遭温伯打断了。“靖城的事情，别再跟我提，你母亲跟我也没有关系了。”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割离往事了。陆微温暂时不问这些，转而说：“要我娶她，这是她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温伯很明白地瞟了他一眼，“她还不知道我是你老子，更不存在故意接近我的事情。”

　　“我的行事风格，你也清楚。想好了再来跟我说，要是不愿意，以后再也别来见我。”

　　眼前的人比以前清瘦了很多，但该有的脾气，还是在的。

　　“……我想想。”面对久别重逢的父亲，陆微温咬牙说出了这话。

　　转身进了厨房，看着忙碌中的纤细身影，“给你。”

　　听到他说话，韩星霜转过身来，笑着说了句，“谢谢。”接着又继续忙活了。

　　油烟机实在太吵了，他也不想待在厨房，默然回到厅里。

　　阳台上有人逗着画眉鸟，也没理他。

　　三重空间，三种人生。

　　后来，韩星霜走出来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可以吃饭了。”

　　“就来。”温伯走到阳台尽头，开了水龙头，看向里边，递了个眼神给陆微温，“盛饭。”

　　那边还没回答时，韩星霜就拿起了勺子，笑道：“他是客人，我来盛饭就行了。”

　　才说完，勺子就被人拿走了。在她诧异的眼神中，陆微温浅浅开口，“我来。”

　　“那好。”她笑了笑。

　　因为有陆微温在，吃饭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话，后来听到温伯问：“这是你前男友？”

　　半天的男女朋友，恍恍惚惚的，像梦一样。

　　她耳根子顿时烧红了，连忙否认，“不是的……”说完又觑了陆微温一眼，接触到他淡然的眼神，心中泛酸，那半天的关系，当不了真的。

　　“没事。”温伯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再看向陆微温时，神色不变，语调却自带一抹厉色，“你来答。”

　　“嗯。”吃着饭，陆微温含糊地应了一声。

　　有意无意，他都是想避开这事的。见到他的态度，她也实在不想在他面前提起靖城往事，“温伯，陆先生是我们酒店的客人，也是他借钱给我的。”

　　“一个女孩子奔波那么久，就是为了筹钱给我看病，我真是受之有愧。”温伯说话的时候，眼光却是向陆微温瞟去的，“星霜，这钱退回去吧。”

　　听到这话，她握紧筷子，坚决地摇头，“不，钱要给温伯治病，以后我会连本带息还给陆先生的，绝不拖欠。温伯，你尽管放心。”

　　“多纯良的孩子。”温伯笑了笑，眼里尽是欣慰，“先吃饭吧，不提这些。”

　　一旁沉默的陆微温缓慢地扒着饭。他也想不到，韩星霜多次艰难筹钱，为的人竟是他的父亲。如果他没有刻意推离她，他是不是早就能跟父亲见上面了？

　　这一顿饭，三人各怀心思。

　　吃完之后，温伯也没有留人，“待会我还要找人下棋，你们自便吧。”

　　“不要去得太晚，早点休息，注意身体。”韩星霜笑着叮嘱。

　　“知道的。”温伯点点头，又看向陆微温，“前男友，你送她回去？”

　　“前男友”三个字简直是紧箍咒了，听得韩星霜都害怕了，她尴尬地笑着，“温伯，他不是的……还是不要这样说了，免得给陆先生带来困扰。”

　　她又对陆微温说：“陆先生，请你不要介意，温伯没有恶意的。”

　　“善意恶意，都只有一个意思。”温伯意有所指地瞥了陆微温一眼，“有话，想明白了再说。”

　　“……我明白。”陆微温知道他话里的含义。一边走去拉开了门，一边对韩星霜说：“走吧。”

　　后来，他跟在她身后回去。

　　长长的路灯投射出光亮，映出一前一后两个影子。

　　陆微温的影子是在韩星霜前头的。盯着那个身影，她的唇角弯了弯。她对他的喜欢，放在心里就好。

　　走到一段上坡路，看到一辆装满水果的脚踏三轮车，前头的花发老人正艰难地将车子推上坡。

　　陆微温先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想需不需要上去帮忙。

　　一道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爷，他说要来帮你。”

　　陆微温诧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这时，老大爷回头憨厚一笑，满脸感激，“好好好，谢谢你们了。”

　　“帮他推一下吧，陆先生。”她笑得有些羞涩，双手放在了车子左侧。

　　“嗯。”他应了一声，在三轮车的右侧推着。

　　轻易就上坡了。老大爷拿起一袋果子，“你们拿回去吃吧。”

　　“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婉拒。

　　“不要客气，谢谢你们帮我。”老大爷一直将水果往她这边递去。

　　她非常不好意思去收，一旁的陆微温说话了，“收下吧。”

　　话落，他已拿出几张钱，放到了车上空荡的手提袋里，接着喊她回去。

　　“好。”她回应之后，也叮嘱老大爷一句，“天冷了，早点回家吧。”

　　这次，是陆微温走在了前面。

　　看着他提着一袋东西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初中时代学过的课文，也将记忆中的句子念了出来，“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听到这缓缓的语调，男人顿住了脚步，回头望着她，“我手上全是橘子，还要再买？”

　　她摇头笑了笑，朝他走过去，“刚刚念的是以前学过的课文。”

　　说到这，他也记起来了，那是一篇描写父子之间真挚感情的文章。

　　浓烈的眸色渐渐平淡下来，在她走到他旁边时，他开口问道：“你跟我……你跟温伯是怎么认识的？”

　　“刚来到明月城那天傍晚，是下雨天。看到温伯一个人淋着雨，我就把伞给了他，见多几次，也就熟悉了。”

　　两年前的艰苦，历历在目，挥去阴霾，她笑了笑，“总之，是温伯把我从泥泞中拉了出来，我一生都会感激他的。”

　　她离开靖城那时，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愧疚感忽然爬上陆微温心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发觉，原来她的眼睛会闪着纯净的星光。

　　“过年的时候，明月城是很安静的，陆先生，你还要留在这里吗？”她也没陷入往事，转而提起其他话题。

　　“嗯。”收回思绪，陆微温轻声应道。又补了一句，“在这里。”

　　“那这两天我去买点东西。”走进院子，到了楼上，她一边换鞋一边问他，“你先洗还是我洗？”

　　他倒了一杯温水，“你先去。”

　　“好。”进房间拿了衣服，她走向浴室。

　　出来后朝他喊了一声，“我好了，你去吧。”

　　他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完的，她在房里给新买的衬衣钉扣子，才放下针线，抬头就看到他站在门边。

　　迎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很柔和地开口，“怎么了？”站起身，把针线盒放回抽屉里。

　　他没有回答，而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无意识地撩着耳边散发，她猜测，“是旁边房间太冷了吗？要不，先拿我这里的被子盖一晚上？”

　　不知道他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抽空就收拾了另一个房间给他。

　　“韩星霜。”他朝她走来，淡淡喊着她的名字。

　　“嗯？”一双明眸望着他，眼里有着笑意，真诚又清澈。

　　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诧异的眼神中，慢慢将她按在了怀里。顿时，幽幽清香袭入他心脾，让他有些失神。

　　她发了懵，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脑子一点点清醒过来，陆微温竟然抱着她？

　　从身前传来的有序心跳以及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足以让她明白，她确确实实是被他搂在怀里了。

　　她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又舔了舔干燥的唇，结巴着开口，“陆、陆……陆先生，你怎么了？”

　　仰头看着他，有点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而在他深雪眼眸的凝视下，她又不敢轻举妄动。

　　在她左右为难时，陆微温浅浅喊着她的名字，“韩星霜。”

　　当他终于开始说话，她忐忑的心放松了不少，渐渐便扬起了微笑，语调柔和，“嗯，我在。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微温抬眸望了望窗上。那里，玫瑰花形的彩绘玻璃散发着绚丽彩光。低头时，看到她的眼睛闪着又柔又亮的星光。

　　他向星光靠近，淡红微润的唇已贴在她的唇上。

　　浑身如有一阵细弱电流蔓延而过，她身体一颤，思想也暂时短路了。

　　她一手攀在他肩膀上，不知所措地轻轻启唇，“陆……”

　　陆微温心头轻颤，在这时深深吻住了她。清淡似雪松的滋味，很快变得热烈起来。

　　当他放开她之后，一对汪汪的水眸望着他。

　　四目相接，她的眸子清浅无辜，柔情万千，陆微温心里起了轻微的罪恶感，他觉得他在引诱无知的良家少女。抹了抹她水润的唇，他沉下了眸色。

　　他眼中的暗沉让她有些退却，手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袖，轻柔的声音问他，“陆先生，怎么了？”

　　陆微温虽然没有了以前那样恣意的骄傲，但他还是想要抗拒的——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会喜欢她的。

　　推开攀在他衣袖上的手，淡淡道：“睡觉吧。我出去一下。”

　　那冷淡的动作更像一盆冷水泼来，冲走了她心中仅存的甜蜜感。喉咙忽然像噎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让他感到愧疚，让他又有罪恶感了。他避开她的视线，径自走了出去。

　　听到开门的声响，她迟疑地跟着出去，“你去哪里？”

　　他背对着她，“我有事去找……找温伯。你打电话给他，让他开门。”

　　“我陪你一起去吧。”她拿起外套。

　　她丝毫不计较他刚才的行为，他的心里蓦然发堵，“不用了。”

　　拒绝得很快，很干脆，话里还透着那么一丝冷意。

　　她忍不住搂紧了衣服，咬了咬唇，待心里稍微能够透过气了，轻轻说道：“好。外面冷，你多穿点衣服。”

　　“没事。”话音落下，开门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灯光里。

　　想起他刚才的亲热行为，她的脑子还是有些蒙蒙的。一想到他那冷淡的态度，她明白，她不该多想的。

　　打了电话给温伯，告诉他，陆微温过去找他了，她又说了一句，“温伯，他容易迷路，也才去过你那边一次，你穿上厚衣服，到巷口等他吧。”

　　“他要是不认识路，那就别来了。”温伯笑道。

　　她温柔地请求，“他已经出门了，你还是去接他一下吧，拜托温伯了。”

　　“那臭小子，得有多好，难为你这样为他。”温伯摇头轻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慢慢走到巷口，当陆微温见到温伯的身影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大概是想不到他会出现在那里。

　　“星霜怕你迷路，让我到这等你的。”温伯也不废话，“你的答案？”

　　吐出一口闷气，他淡淡说道：“我不能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