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亮起了灯，延续着白天的明媚。

　　一个安静的家常菜馆小包厢里，陆微温坐在里面吃火锅。

　　本来他点的不是这些菜，偶然赶上小寒开播了，那边在吃火锅，他一时兴起，也换了菜。

　　想起上回没有见着面，后来她说以后都不要见面，他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白白等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小寒语气如常，“没有生气。”

　　【以后再跟我见面？】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当面听她拉大提琴。她在大提琴上的造诣很高，不知她练了多久了。

　　“不见了。我长得不好看，会让人失望。”说着，她拿起了一串沾着红油的虾球。

　　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嘴唇被染得有点发红，配着她标志性的红色水滴状长耳环，陆微温似乎一瞬间就领悟了秀色可餐的含义。

　　【你很漂亮。】虽然看不到她的长相，但他觉得美人在骨不在皮。

　　想法又错位了，盯着她发红的双唇，他代入了韩星霜的脸。喉结滚了滚，他浑身发热，给她刷了不少礼物。

　　小寒清甜的语调透着些无奈，“白微，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打赏，不必再刷了，反正你稳居榜一。生活不易，多攒点钱，小寒开播的本意也只是想要把快乐带给你们。”

　　小韩，小寒……陆微温突然从迷蒙中走出，暗恼自己，怎么又想到韩星霜了。

　　他抓来一杯冰水，灌了大半杯下去，情绪渐渐沉静下来，反而又送出更多礼物，【不多。】

　　佯装生气的语调传来，“你再这样，我就下播了。”

　　听到这句话，他才收了手。

　　他也很庆幸关注了她。她不会变相要钱或者要礼物，所传达出来的，是一颗宁静、温和、宽容的心。那样的心思，让人想要去热爱这个世界，想要好好地去过日子。

　　好像，韩星霜也是让人觉得生活是很美好的。

　　又灌了半杯冰水，他打出一句，【别生气，我不送就是了。你继续吃。】

　　隔着屏幕一起吃火锅，时不时聊几句，很快就过了两个小时。

　　后来，天青色斜门襟裙子在屏幕里消失了，直播结束。

　　另一边，一楼干净清新的屋子里，韩星霜摘下了红色水滴状长耳夹，沿着内置的楼梯回到了二楼房间。

　　打开房门，厅子空无一人。站在窗边，冷风吹走了她身上的燥热。直到洗了澡准备睡觉了，还没见到陆微温的身影。

　　她打了电话给他，“明天我也是去上早班的，到时要去一个伯伯家里，晚饭的话，要你自己解决了。”

　　陆微温回复她，“我也去。”

　　再听到这样的话，她已经不会觉得惊讶了，她想，这位翻译家也许是太无聊了吧。

　　“好，那我提前跟伯伯说一声，让他也准备你的晚饭。”

　　抬头看了挂钟一眼，断线之前，她轻轻说了句，“你早点回来。”

　　“嗯。”他浅浅回她一句。

　　这一字传到她耳里，耳朵都要酥了，她只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她也应道：“嗯！”唇角那道笑弧也扬得极高。

　　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干脆起来看书了。

　　思绪万千，她发现自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书。

　　也许，从她见到陆微温的那一刻，她就因他而患上了一种名叫花痴的病。

　　想到他，她满脸都是笑意，又在本子上一笔笔写下了他的名字。看着大半页纸都是他整整齐齐的名字，她咬了咬唇，忍不住笑自己，“花痴。”

　　后来关了灯，她也没有睡着。

　　直到开门声轻响，熟悉的脚步声回荡在厅里，她才安心了。

　　满面都是春花般的笑容，她难为情地拉起被子掩住了脸，隔着门，轻快的嗓音对外面的人说道：“晚安。”

　　早晨，她一出房间就看到陆微温坐在书桌旁。

　　一双修长的手不停地敲打着键盘，见状，她也不好出声打扰他。

　　“起来了？”陆微温反而主动开口。手指还在键盘上飞舞，他瞥了她一眼，视线很快又落在电脑屏幕上。

　　“嗯，等下要去上班。”她倒来温水喝着。

　　又去打开冰箱，问他，“早餐想吃什么？还有时间，我可以给你做。”

　　他是等了一会才回答她的，“白粥和小菜就行。”

　　“好，我顺便给你蒸几个汤包吧。”她放了一些米下锅，调好时间，又转身把一屉汤包放进锅里。

　　洗漱穿戴完毕，她对他说：“可以先吃汤包。白粥再熬会。”

　　“不急。”敲打键盘声停下，他站起身来，洗了手，站在窗台边。

　　早晨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枝叶繁茂，鸟啼阵阵。

　　见他空闲了，她把手机拿出来，向他请教，“陆先生，你懂的外文多，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朝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他当即就说出来了。

　　“不愧是翻译家。”她眼带羡慕地看着他。

　　回答了好几句之后，他望了挂钟一眼，提醒她，“七点多了。”

　　她连忙收起手机，“嗯，好，我先去上班了。谢谢陆先生的翻译。”

　　“汤包很烫的，你要小心点。”她边说边拉开门走出去。

　　门响声停下来之后，一声淡淡的嗯从里面传出。

　　这天约好了要去温伯家，一到酒店之后，她就赶着时间，早早结束了工作。

　　本来想早点下班的，结果傍晚六点还要开一个培训会议。

　　告诉陆微温之后，再回到屋子时，见他还坐在电脑前，她问：“现在方便出去吗？”

　　“等我二十分钟。”有个翻译稿要交了，完成收尾工作之后，陆微温才合上电脑。

　　出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了，天已经黑了。

　　“只隔着一条街，我们走路过去吧。”她对他说。

　　他也没有异议，“好。”

　　带他走过老旧的巷子，去到半路时，她接到了温伯的消息。

　　转头看向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伯伯说，有个朋友拉着他去下棋了，我们过去也是吃闭门羹。”

　　听到这，陆微温心中莫名失望。

　　“那就在外面吃晚餐。”他淡淡道。

　　“好的。”找个菜馆简单地吃过之后，她就跟他回去了。

　　长长的街巷映出了两人的身影，月色明亮，一地皎洁。

　　她抬头望着天空，语带惊喜地说道：“陆先生你看，那月亮会动。”

　　相对于她的大惊小怪，陆微温的反应是很淡的，情绪也没有明显起伏，“山月随人行，月亮本来就会动的。”

　　“跟平常的不一样。”她看他一眼，双眸含笑，“以前动得毫无声息，可现在，你看，圆滚滚地往前翻去，像银盘一样翻滚着，从薄云翻进了厚云，又出来了。”

　　这些形容在陆微温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画面。他缓缓抬头，此刻的天幕跟他想象中的一样。

　　金黄色的月亮，圆圆满满的。她看着他，由衷地赞叹道：“今晚月色真美。”

　　他的心猛然急跳了一下，接着下意识抗拒道：“我不喜欢你。”

　　然后才发现，她眼里很纯粹的欣喜和愉悦都变成了怔愣。这时候他才想到，或许，她不知道这是表白名句。

　　“不喜欢”这三个字的确是打击到她了。她苦涩地开口，“嗯，我知道。”

　　缓缓伸出手，肉乎乎的掌心是一片盈盈月色。她轻轻道：“我只是说，今晚月色真美。”而他的回答，超纲了。

　　月亮被云挡住了，陆微温感觉那片乌云就挡在他心头，胸腔内冒出闷闷的气息。最后，他淡淡说一句，“回去吧。”

　　起风了。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回到屋子，拉开铁门时，月亮又慢慢出来了。她的眼睛染上了月色的光辉，沉闷的情绪早就消失无踪了。

　　她问：“陆先生，你要在这里过年吗？”

　　“对。”陆微温说了一个字，接着合上了铁门。

　　怎么不待在家里呢——话还没出口，她转念又想，如果没有苦衷，谁会在团圆的日子离家呢？

　　因此，她也就不问这话了，笑着对他说：“过年的时候，明月城反而会很安静，待在这里无聊的话，你也可以去我伯伯那里。他会下棋，也会做好吃的。”

　　“他还会放鸽子。”陆微温看了她一眼。

　　听到这句，她扑哧一笑，“他失约了，是他不好。”又真诚向他保证，“明晚我一定让他在家等着。”

　　为了不让他白走一趟，她再三叮嘱温伯不能失约。

　　隔天傍晚，她带着他，绕过安静的巷子，走了十分钟，来到一间砖红色的房子。

　　走上红砖台阶，她告诉他，“等会进去，你叫他一声温伯就行了。”

　　同时，她也对他表达了谢意，“陆先生，谢谢你借钱给我。温伯得了肺癌，有了这笔钱，就能放心治疗了。”

　　听到里面的人生病了，陆微温并不是太在意，毕竟，她口中的温伯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进去吧。”他声音淡淡的。

　　“好。”她推开了门，朝阳台看了一眼，笑道：“温伯，我带人到你这里蹭饭了。”

　　“他叫陆微温。”介绍他的名字时，她的嗓音都轻柔了许多。

　　目光落在她身上，温伯脸上带笑，一派儒雅气息，“都进来吧。”

　　她正想要踏进门，有人拉住了她。转头疑惑地问道：“陆先生？”

　　陆微温抓着她手臂，靠着她传来的安定气息才站稳了身躯。半晌，他收回手，“没事。”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笑了笑，她带着他走到里面去，熟稔地给他倒了杯热水，“你随便坐，温伯是个很和气的人。”

　　“星霜，你去厨房弄个酱汁，我来招待这位客人。”温伯也开口了。

　　“好的，这就去。”她应了一声，又转头对陆微温微笑，“你等着，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她的笑容安抚了他的心。他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嗯，你去忙。”

　　“好。”她声音轻快，走进了厨房。

　　油烟机喧闹的声音响起。

　　阳台上，温伯悠闲地摇着竹椅。

　　他瞟了陆微温一眼，没有笑容时，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息，“阿白，你来了。”

　　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陆微温抬起沉重的双脚，走过去。眼前的人是变了很多，但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面貌。

　　眸中闪起了热泪，朝他鞠了个躬，很慢地开口，“父亲，您鬓角有白头发了。”多年的埋怨在这一刻忽然消散了。

　　“还是叫我温伯吧。”摸了摸板寸头，温伯又摆摆手，“头发染了就会黑。既然见过了，没事就回去。”

　　想不到父亲说了三两句话就要赶走他了，他一动不动，“……我要在这里吃饭。”

　　接着，喉头蓦然哽咽，低沉地发声，“您得了肺癌？”

　　回应他的话是，“嗯。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才找到人，结果又有这样的消息传来。

　　他莫名有种转身要走的冲动。抿了抿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我回靖城去治疗吧。”

　　“我不会再回靖城了。”温伯耸了耸肩，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反正活不久了，还折腾什么？”

　　阳台上的花草在风中摇摆，正散发着蓬勃生机，而面前的人，正迈向衰老。陆微温的嘴唇动了动，咬着牙问了一句，“……那么，您有什么遗愿？”

　　温伯瞥了他一眼，“娶她。”

　　“韩星霜？”他意外地朝厨房看去，皱了眉，忍不住轻讽，“她不见得愿意嫁给你。”

　　一颗蒜子丢到他身上去，“老子是叫你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