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周京霓搬到外婆家住了两周，每天睡到中午，醒来时，屋里的桌子上总会摆上一碟切好的水果，餐厅也会留几样她爱吃的菜。

昨夜下了场暴雨，她睡得舒服，一夜无梦，这会儿路面上的积水已经被烈日烘干。

洗漱完，她随意扎了个松垮的马尾，端上碟子往客厅走。

橙子被冰过，凉滋滋的，味道酸酸甜甜。

她一口塞了三瓣，汁水顺着嘴角流出一滴，她随手蹭了下，推开木门，脚还没跨进去，视线一顿，定在沙发上。

“杳杳，你看谁来了。”外婆放下茶杯，笑眯眯的。

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沈逸，闻声转头，目光朝门口上下扫过时，唇角缓慢勾起。

“起了啊。”他视线不变，语气玩味带笑。

周京霓注意到他的目光，羞耻地往下拽拽花苞短裤。

这身睡衣还是两年前外婆买的，粉色，娃娃领，中间还有个蝴蝶结，比起他这副闲云野鹤的少爷姿态，自己确实有点幼稚。

“你怎么来了？”她坐在沙发上，腿一横，搭上木板凳。

看着她的坐姿，老太太柔声斥责道：“杳杳，坐有坐相，别跟葛优躺似的。”

沈逸笑着附和，“就是。”

周京霓哦一声，乖乖坐起来，还不忘瞪他一眼。

“小逸，不是说找杳杳有事吗，你们聊，我去后院把香菜摘了。”老太太把水晶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走前叮嘱道：“记得吃西瓜，多喝水。”

“知道啦。”

“好的姥姥，知道了。”

上面是她，下面是他，两人同时出声，一个娇嗔，一个乖张斯文。

沈逸温朗一笑，起身扶着老太太送到门口，“您慢点走。”

在他关上门转身那一瞬，周京霓环抱起胳膊，扬唇看着他，摇头咂舌道：“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能装啊，怪不得我姥姥总觉得，我会带坏你呢。”

“还是你姥姥看人准啊。”沈逸走去空调旁，向上拨挡风板。

“那你来当她外孙好了，我去你家。”周京霓放下果碟，抓起抱枕朝他扔过去。

“行啊，我没意见——”

沈逸目光略斜，轻松抬手接住，抱在怀里坐下，自顾自的倒茶，端起来吹热气。

周京霓不计较，伸脚踢踢他，“你还没说呢，来找我什么事？”

“哎等等。”

“你考完试了啊？”她忽然想起来。

“早考完了。”沈逸拿抹布擦茶几上的水渍，正要回上个问题，她蹭地坐过来，沙发弹了一下，晃得他手一抖，茶水又洒出来。

周京霓叠搭着腿，单臂撑脸，歪头看他，“看来是又考第一了？”

沈逸扭过头，睨她一眼，“看来你巴不得我考第二？”

“怎么可能。”周京霓悠哉地身子向后一仰。

“怎么不可能？”

“我不见得你能盼我点好——”

话还没说出下半句，沈逸腿上一沉，低头一看，一只白皙的小脚搭上来了，接着听见她大言不惭道：“我盼着你天天考第一，这样我就能借着找你学习出去玩了。”

沈逸挑眉，眼底眸光微转。

“你能文明点吗？”他一巴掌拍下去。

下手够重，“啪”的一声，清脆又响。

“你打我！”

周京霓尖叫一声，迅速收回脚踝，手摸了摸，几次呲牙，看着皮肤上逐渐显映的四个手指印，忍不了，猛地弹跳起来，单膝跪在沙发沿上，双手去扑他，沈逸坐着，身子半倚扶手，眼见那指甲朝自己脸抓过来，及时躲开，同时伸手，在空中箍住她的小臂，稍稍一用力，任她手腕乱扭也动弹不了。

“你松开我！”

“想毁我容啊周杳杳？”

“疼啊！”

“……”

她假装求饶了两声，“真的疼！”

他唇勾起笑着，稍减轻点力量，却偏不松手，看她俯身过来，近在咫尺却束手无策的气急败坏模样。

几经乱动，茶杯不小心被碰倒，水流到光滑的地板上，地面打滑，伴随着一声惊呼，她脚下的拖鞋呲溜一下擦出去，沈逸来不及撑住，人径直压倒在他怀里。

“啊——”

“小心！”

怕她头磕到木头扶手上，他下意识搂过她的肩，导致自己后背撞上棱角，疼得他皱起眉，闷哼一声。

时间好像静止，她一动不动。

他垂下眼，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人儿，痛感好像在一点一点消失。

两人呈环抱姿势。

他感觉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脸颊，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处。

周杳杳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在嘴唇擦过他下巴时，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划过，酥麻蔓延他的四肢。

这一瞬，四周安静到连彼此呼吸、心跳都可以察觉到。

半晌，周京霓感觉身下的人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睛，忽然反应上来。

厘米之差，差点亲上。

她手指捂过嘴唇，刚抬头就落入一双漆黑的眸中——

紧接着，身形微微僵住，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是坠入他视线后的慌乱。

“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她支支吾吾地解释，完全没意识到脸红得厉害，声音在颤抖。

身下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皮肤触碰过的地方散发着温热，她不需要闭眼，蜷缩在他锁骨处的指尖，已经暴露出此刻被他圈在怀里的紧张。

几秒的时间，周京霓脑子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为什么会对他紧张、脸红。

明明是与以前同样的眼神，她为什么要闪躲。

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没等她多沉浸一会，一道凛冽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冥想，“那你还不起来？”

沈逸移开了目光，嗓音莫名发紧。

周京霓连哦三声，慌忙爬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她低头找到拖鞋，把茶杯扶正，余光瞥见旁侧的人在揉脖颈，讪讪地小声问道：“你没事吧？疼吗？”

“你说疼不疼？”沈逸没好气地噎回去。

周京霓悄悄嘀咕道：“谁让你先打我的，活该。”

沈逸双眼微眯，“你再说一遍？”

为了堵上他的嘴，周京霓蹭地站起来，接上一个深鞠躬，“我错了。”

沈逸不想搭腔，也懒得再陪她闹，去找来墩布把地上的水拖干净，再返身客厅却发现人不见了。

连找了几个屋子都不见人，恰巧碰上老太太端着一盘绿豆糕从厨房出来，他应要求拿了一块，又问：“姥姥，您看见杳杳了吗？”

“那儿呢。”老太太指了个方向。

沈逸道谢后，朝后院走，果然在柿子树下看见了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打电话。

不知道对面是谁，她语气有点不耐烦。

“你猜我在哪。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家地址。

“谁要和你出去玩！

“你有病吧！”

周京霓猛戳屏幕掐断了电话，边骂“神经病”边站起来，刚转身，一堵人墙立在自己面前，吓得她后退半步，抚着胸口顺气。

“你怎么还偷听别人打电话？！”她质问的语气带点愤愤。

“你在和谁打电话？”沈逸嗓音很淡，视线落在她手中未熄灭的手机屏幕上。

周京霓绕开他往外走，“没谁。”

“有人骚扰你？”沈逸脸色稍沉，拉住她。

周京霓嗯一声，又嗯着摇摇头，“也不算骚扰吧，就是有点烦人而已。”

“谁？”

沈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色阴冷。

“你猜。”周京霓说。

沈逸没再问，直接上手拿走手机，她想要抢回来，他稍抬高手，熟悉地解了锁，看着通话记录的第一行。

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让我猜是吧？”他往下滑历史记录，看着多达几十条的未接来电，目光微微一凝，翻转过手机面朝她，“周杳杳，人家谈恋爱都没你这个多吧？”

见她不肯张嘴，他点点头，直接拨下电话，手机放在耳边。

周京霓急了，立刻道：“你怎么还打过去啊！我说还不行，是江樾！”

“江樾？”

——江樾，你还真敢向她伸手。

沈逸攥紧了手机，眼底掠过难以察觉的凉意。

“对啊，就是他。”

周京霓早习惯了江樾找她这件事，所以解释的话压根不走心，悠哉地踱步在鹅卵石小路上，散下头发，再重新拢起扎好，细数道。

“他确实有点烦人，老打我电话，不过也没干什么，无非是问我在干嘛，出去吃饭吗…但我觉得他确实挺闲，不回泰国，刚刚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香港玩——”

“你没长手？不会拉黑？！”沈逸厉声打断道。

周京霓态度诚恳地交代，“他马上就去美国读书了，烦也烦不了几天了，而且我觉得他人好像不坏，至于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就是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好人？

沈逸失笑。

上世纪50年代，江冠中，江樾的爷爷，带人从北京跑到香港混，后成立兴永和，成为三大黑帮之一，掌握湾仔一带，因多条人命，背后牵扯出政商娱的重要人物，跑去大马避风头，最后定居泰国，把地下生意做遍东南亚一带。

留着同样的血脉，拿什么变成好人。

所以话才说到一半，沈逸已经听不下去了，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你了解他吗就随意评判好坏？！”

“我。”周京霓张了张嘴，脑子一时卡壳。

沈逸把手机扔给她，“别没脑子，离他远点。”

周京霓反应慢了拍，没接住，手机被摔在草坪上，她愣了一下，有点委屈，不明白这人哪来的火气。

“我怎么惹你了。”她咬着嘴唇，蹲下身去捡。

站起来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低头擦着手机上的泥土，扭身往前院走。

人拐进屋子里，沈逸才意识到刚刚的话说重了，去敲门，再三犹豫之下，不情愿地说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

结果里面的人怎么都不理，他去拧门把手发现被反锁了，正打算去前院敲窗户，发现窗帘把卧室遮得严严实实。

同时，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周杳杳！

他真想不通，怎么突然就变成自己低三下气地哄她求和好了，又没辙，只能把她外婆请来，结果只是隔着门换回来一句。

“我睡觉了姥姥！”

-

一整个下午过去，快六点时，周京霓被生理需求逼出房间，在门口瞄了一圈，没发现沈逸的身影。

果然走了。

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有点失望。

“想什么呢。”她赶紧清空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一个箭步冲去洗手间。

结果再推门出来，她手还没擦干，就从镜子里看见了沈逸，倚墙而立，抬着下巴在看自己，淡哂的眼神好像在看猫抓老鼠。

“你还没走？”周京霓心底一惊，却没表现出来，低下头，绕着他走。

沈逸跟在后面，嗓音漫不经心，“正事还没说呢走哪去？我在这等了你快四个小时，你也太没良心了，都不出来看我一眼周杳杳。”

“那你怎么不早说。”周京霓端起凉水壶，倒水喝。

“我倒是想说啊。”

话落，沈逸伸手去揉她头发，逗乐道：“气消了？”

周京霓偏头躲开，咕嘟几下喝完一整杯水，才说：“我本来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行行行。”

沈逸斜靠着沙发，单臂搭在酒柜上，撑着流畅的下巴，头稍稍一偏，去看她低垂下去的侧脸。

“跟你说正事。”

话一顿，他见她又端起一杯水，看不下去了，直接抢走喝进自己嘴里，“行了，别喝饱了，等下去我家吃饭。”

周京霓飞速抬起头，“什么？”

“我哥有事找咱俩。”沈逸应得轻飘。

-

七月的傍晚，树影绰绰，四合院里竹香四溢，冷气顺着窗户缝溜出。

书房里，檀香丝灼，白烟缭绕。

茶桌前的椅子上，周京霓拘谨的只坐了一半，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紧张地抿唇，她瞄了眼旁侧的沈逸，哪有半点严肃，身子懒洋洋地向后倚靠，小臂搭在桌上，手里把玩着茶宠，眼神看着也不聚焦，带着困乏的惺忪感。

“我哥还没来呢，你这样搞得我心里发怵。”他笑得不行，拉着她往后靠。

周京霓不理，嫌弃地推开他。

见她不怕累，非要这么端坐着，沈逸也懒得管了。

二十分钟过去，书房的木门迟迟再次被推开，沈砚清带着助理时晋，还有朋友赵墨戎一起进来。

落座时，他单手解开西装扣，眼神轻淡地分别扫过两人，抬了抬手。

时晋马上从公文包里找出对应文件递上去。

黑色文件夹下一秒被推向桌对面，沈砚清食指掀开封面，点了点，“既然想出国读书，就提前规划好目标。”

两人同时向文件看过去。

十张白纸黑字，刚好是十所位于美国的常青藤大学。

“这个月底我需要去那边出差，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过去，看看自己未来想去哪个大学。”沈砚清没看他们，垂眸摘下腕表放在桌上。

赵墨戎嘴快地插上话调侃，“你俩好好学习，可别枉费他一番苦心，工作忙得感情都顾不上，还得给你们两个小屁孩当家长。”

“你要是没事干，就滚回隔壁自己家去。”沈砚清不堪其烦地皱起眉，声音凛然薄凉。

这一声，把周京霓吓得背瞬间打直，翻纸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那我一会过来。”赵墨戎识趣地闭了嘴，做了个出去抽烟的手势。

沈砚清没搭理他，眼皮都未抬，“你们看你们的。“

“谢谢大哥。”

周京霓趁机嘴甜地道谢，认真浏览起来。

沈逸沉默不语，仅看了一眼，便从文件里抬起视线，看向自己大哥，不过几分钟，这人又和助理谈起工作。

工作生活上永远一丝不苟，什么事都按计划进行，就比如现在，会替他提前规划学业。

可就在一年前，沈砚清还不太乐意让他出国，答应得也勉强，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英语成绩施压。

但他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清楚是父亲从中不松口。

有一回他路过客厅，听见父亲在和大哥谈话。

“……你是比沈逸更适合走这条路的，不论性格还是别的，但偏偏剑走偏锋…你弟弟就不考虑别的，安心让他在国内读完……”

“他未必愿意——”

“这件事就此打住。”

……

而这些事，沈砚清从未跟他提过，可他生在这种家庭，怎么会不懂这里面的难处，父亲一直失望于大哥从商，如今自然把希望转移到自己身上。

只是没想到，如今沈砚清还是顶着父亲的压力让步了。

“谢谢哥。”沈逸轻声道。

沈砚清声音顿下，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

晚饭时间，沈砚清被人喊去朋友攒的饭局，沈家其他人也不在，诺大的餐厅就留周京霓和沈逸两个人在吃饭。

“杳杳，你真是好久没来吃饭了。”

在沈家做事最久的余姨也算看着这丫头长大的，没想到小时候只是长得可爱，长大出落的这么精致漂亮，跟明星似的，怎么看都讨喜。

周京霓夹了两片香菇和油菜放在米饭上，再盛了一大勺虾仁玉米粒。

“余姨，我上高中太忙了，这不是一放假就来了嘛，最想念你们家的饭了。”她抿唇笑得乖巧，撒娇的声音甜又软

听到这别扭的腔调，沈逸到嘴的汤差点全呛进嗓子眼，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周杳杳，你正常点说话。”他在桌子下踢她脚。

“我怎么了？”周京霓嘴里含着菜，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沈逸直言道：“别夹着嗓门说话。”

这回轮到周京霓差点被一粒米呛到，咳得脸都憋红了。

她抱着碗往旁边一挪，偷摸翻了个白眼，筷子顺着红烧排骨，挨个往他碗里夹了一遍所有的菜，最后郑重地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吃饭都管不住你的嘴和脚。”

看着她顺其自然的“待客”行为，沈逸：“……？”

“这你家还是我家啊？还有——”

沈逸把排骨夹到她碗里，“哥们我从来不啃骨头你不知道啊？”

说完，他拿起一只水煮虾剥起来。

“我还不吃葱呢。”周京霓盛起一大勺豆腐汤，带着上面绿油油的葱花直接喝进嘴里，一口咽下去，看着他，缓缓吐了两个字，“矫情。”

沈逸“啧”了声。

真够幼稚的计较。

都高中了还这样。

他眼眸里一片云淡风轻，一个一个把葱花挑出来，又把剥好的虾放进干净的餐碟里，抽过湿纸巾细细地擦手。

“天天吃饭也不见长肉。”手指擦干净，他把碟子端到她面前，“以后晚饭多吃点，方便长胖。”

本来周京霓还特感动，直到听见后面那句，瞬间嘴里的饭都咽不下去了。

“你要不然还是闭上嘴吃饭吧。”她假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