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刑拘的第三十天,也是最后一天,或好或坏,今天都要翻牌,律师依然没有来,看窗外的天气,云层压得很低,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云告诉我,这一天,最好是祈祷下午提审,因为下午提审往往意味着释放,上午的提审大概率是宣布逮捕。当然不绝对,这纯粹是概率学问题,也有的人是晚上过来宣布逮捕的,民警太忙了。
“看运气吧。”他同情地看着我。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在证据认定的情况下,漏网之鱼微乎其微,但是这一刻我希望有运气这种东西存在,并且降临到我的头上。
从一级**开始,我过一会儿抬头看看挂钟,过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挂钟,时间慢得让人揪心,我甚至认为闹钟已经停摆。
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呼吸得用很大的劲。这个时候如果谁在我背后大喊一声,我肯定会一蹦三尺高。我好像是一枚压到极限的弹簧。
十点钟刚过,猴子抱着一叠的法律文书神气活现地出现在门口,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喊着赵云的名字,赵云一骨碌跑过去,猴子阴阳怪气地说:“签字,可以回家了。”
说着他先从口袋里掏出印泥,打开盖子拿手上。又从那叠纸张中找出赵云裁定书,递给他。赵云接过来看一眼,自言自语:“维持原判。”
“维持原判要去监狱,那不是回家吗?”猴子幸灾乐祸地说。
刚在签字赵云倏地抬起头,用杀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猴子,突如其来的凶相毕露吓得猴子往后一缩,他看上去有点心虚,嘴里仍然是不服气的嚷着:“干什么?按手印。”
赵云的每一个字都硬得像铁:“说话留点余地,不要把自己退路搞没有了。我是本地人。”
“本地的怎么?你威胁我?”猴子缓过了劲,喉咙大起来:“现在就把你放出去,你又能怎么样?你敢动手试试?”
赵云慢慢收回了目光,按了手印。猴子气咻咻地说:“去监狱先把几年刑服完了再说,老三老四。”
赵云不理他,扭头回到的床板上,猴子抱着一堆文书继续到下一个笼子去签字。
赵云坐在那里,气得直喘粗气:“这种人,不穿这套衣服,在外面我能让他跪在我面前。”
“他代表的是国家机构,你不用在意。你这到监狱去就快了吧?”我问。
“快了,十天之内就要上押。”他说的是投牢。
“你在这里已经关了一年一个月,去监狱还有两年五个月,是这样计算刑期的吧?”
“没错,三年以上徒刑需要一年的考核期,运气好的话还能减几个月。”
“看守所分数到监狱没用?”
“没用。”
“监狱里二三年怎么过。”我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监狱比看守所时间快,出工收工就是一天,运气好,明年年底我能回家过年。”
“出去后第一件事干什么?”
“第一件事?买个猪头去庙里拜一拜。不能再坐牢了,时间耗不起。”
我们相处了一个月,我突然有一种舍不得他的感觉,这一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他也发现了这一点,说:“有缘分外面见吧。”
我说:“给我讲讲你的经历。”
他笑了笑,看上去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我们这些人没文化。”他以这句话作为他的开场白:“我十四五岁时候就知道像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只有靠混社会这一条路,才能闯出自己一片的天地。这条路是以坐牢为代价的。是穷人的路,家庭有条件的谁会混社会?”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点自己的身世,出生在山村,父亲是个木匠,初二的时候他的母亲生病死了,父亲让他辍学跟着学手艺,他不想学木匠,就跟着同村的另一个少年跑到了城里。开始他跟在一位大哥后面混,没有钱,只管饭,大哥自己也没有钱。他说:“十四五岁,人还没有发育出来,长得没有砍刀高,跟着大哥给人站场子,一次五十元,晚上睡在汽车站的公共汽车里,就这么过来的。”
他不想讲太多,我没有勉强他,他停了一会儿,靠近我耳朵边轻轻地说:“我感觉你不是做生意的人。”
“怎么说呢?”
“你像是警察。”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没有吭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我和警察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他们说话的关注重点,说话的方式都不一样。”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但是我不想承认,我哈哈大笑:“你想多了,等你出去我们见面你就知道了。”
他淡淡笑了笑。
吃完午饭以后,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眼前好像有了一丝曙光。看到我转来转去,赵云肯定地说:“你不用焦急,今天好歹肯定都会来。下午过来,释放的可能性就大了。”
下午两点,一个陌生的辅警用拳头砸了两下铁门,喊:“徐峰,提审。”
赵云一步冲到铁门前,急切地问辅警:“警官,是释放么?警官!”
辅警没有抬头,只是跟我说:“把手伸出来。”
见给我戴上了**,赵云不再说话。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走不动么?”辅警推了我一把。
一踏进审讯室,我就看到了白川凯,今天他换上了警服,头发刚剃,看上去精神十足。他看我进来点点头,从一堆案件材料中里找出一张纸,举在手里,在空中挥得哗哗响:“徐峰,看看,这是什么?”
我虽然看不到纸面上写着什么,但是我能猜到是什么。我没有回答他,他自问自答地说:“逮捕证。这是检察院认定你犯罪事实的标志!今天开始,你被逮捕了。”
好像一尊雕塑被人“轰隆”一声推倒在地,将我的心脏压在下面,我深吸了一口气:“这能说明什么?”
他一呆,听上去声音有点泄气:“对,虽然逮捕不说明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我们侦查期间收集的材料,检察院是持认定的观点。”
我在逮捕通知书的犯罪嫌疑人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抬头去拿印泥的时候,他正看着我,用聊家常的口吻质疑:“实际上我个人观点,你承认了,我们这边帮你办个取保候审,人先出去,不用在里面受苦,到法院再通融一下,想办法判个缓刑,何苦这样顶着。都是这个系统过来的人,怎么样做到效益最大化,你应该很清楚。”
见我没有回话,他又补了一句:“领导有交代,如果你承认了,会有领导来看你。”
我没有抬头看他:“如果你在我的角度,你会怎么做?”
他不再说话。
我一进笼子,好多人冲我鼓掌,欢迎我成为他们的难兄难弟,从刚才我被带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我被逮捕了,因为准备释放的人是不戴**的。
我的逮捕让他们非常的宽慰,只有这样他们才感觉到心理平衡,既然进来了,那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要死一起死。
在他们心目中,我已经完美地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没有任何隔阂。
等待我的将是漫漫的囚禁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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