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环视一周,对这些师弟妹们的表现十分满意。只是一瞥眼看到了唐沁儿,却又不由自主地忆起方才唐沁儿刚刚返回之时,转达过的那些话。
那二人究竟是谁?本领如此高强,心思如此缜密,自己亲自接待,自以为所言所行天衣无缝,却原来从一开始就被人尽数看在眼里。这世上再没有比发现自己精心算计的对象如愿入了圈套,其实不是自己算计得好,只是对方自愿走进去来得更抓狂的了。
最关键的是,对方明明连山上有危险都一清二楚,却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甚至反过头来告诫他们不要靠近。如此高风亮节,若是自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所有的牺牲,就当真这样对这两个祭祀品不管不顾的话……
纵使自己早已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内心也决计无法忍受此等自私与怯懦。
看来,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上一趟山了。
大师兄经过一番仔细思量,只带走了唐沁儿,剩下的人无论情愿与否,都被严令不得上山。按照他的设想,万一自己一去不返,这里最后又东窗事发,那么至少还有二师弟可以顶替这个光荣而艰巨的背锅任务,不至于让整个玉怀派穷途末路。
然而,等到大师兄带着玉怀派幸存人员中最擅长逃跑的唐沁儿,一路七拐八绕好不容易登到山顶上的时候,两个人却双双傻眼,一时间纷纷怀疑自己眼瞎耳聋,不然就是走错地方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那两位神通广大的少侠正双腿交盘,挺身收腹,以标准的打坐姿势坐在一处碎石堆旁边,气定神闲地……猜着拳。
“剪刀石子布!”
一个拳头果断甩出,单元枝十分淡定地一挥手,幽幽道:
“你输了,你去吧。”
“为什么又是我?!”
唐锲顿时不干了。
他已经连续输了三回猜拳,而且把把都是一招致命,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单元枝一早同他约定,输了的那个人就负责跑去破屋子里头把尸体搬出来,输一次,搬一个,直到搬完为止。
最可恶的是,他已经连续搬了三个人,这回又输了,第四具尸体又算在他账上了!
堂堂一个魔界至尊,居然跑过来搬这些小小凡人的肉身,居然搬的还是打算成为他死对头的修仙之体,特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单元枝,你搞的什么鬼?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赢?你是不是作弊了?”
“我作弊?”
单元枝伸手指着自己,满脸皆是无辜之色:
“在下几时作弊了?每回猜拳都是坦坦荡荡,同时出手,同时收手,一锤定音,落子无悔,何来作弊一说?”
“普通人当然做不了假,但你不一样啊,你可以用读心术啊!”
单元枝噗嗤一笑,带着三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确实能用读心术,可也得看用在谁身上。我对唐公子您用了读心术,您却一无所知,导致连背了三个人出来,这话要是说出去,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你自个儿信吗?”
唐锲登时语塞。
说得很有道理啊,要是眼前这家伙胆敢在自己身上动什么手脚,自己还能察觉不出来,傻乎乎地被他诳去做苦工?
十分懊恼地看了一眼自己这双点背到家的手,再万分郁闷地瞪了一眼单元枝,唐锲终于还是无计可施,灰溜溜跑去践行赌约了。
单元枝目送唐锲的身影没入破败的前殿之中,这才转过眼来,沉沉地看向了斜前方。
天地间依旧笼罩在黎明前最后的一分黑暗里,暗沉无光的夜色里,那双眼睛分明无比深邃,却竟还闪烁着湛然的亮光。这似乎应该是一副十分渗人的场景,偏又显得如此和谐,叫人无从生出畏惧之心来。
大师兄在被那双眼睛盯住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和师妹已经暴露了。
对方果然是绝世高手,一身本领鬼神莫测,竟然连自己亲自施展的隐匿之术都无法瞒过对方的灵觉,无怪乎唐师妹会被他们逮个正着了。
“在下单姓为宋,双名立晚,见过这位少侠。叨扰之处,敬请见谅。”
大师兄边走边自报家门,等到走至单元枝面前的时候,滔天的思绪已然尽数收敛而起,整个人都迅快恢复了最初的镇静。
单元枝双眼微微一亮,瞥了一眼宋立晚身旁的唐沁儿,轻一颔首,笑道:
“宋掌柜多礼了。”
宋立晚呆滞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可是以客栈掌柜的身份同面前这个高手见过面的,想不到自己一时心绪荡漾,竟然把这茬给忘了。想到方才自己在他面前见钱眼开一脸谄媚的贱样儿,现如今亲手塑造的人设径直崩塌,晃眼就变成一身正气的江湖豪侠,宋立晚不免生出几分莫名的尴尬。
“在下唐沁儿,见过这位少侠,先前的事情,多谢少侠大量。”
唐沁儿一开口,恰到好处地给宋立晚解了围,后者十分感激地别过头去,就看见唐师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锁死在单元枝脸上,就连自己如此明显的注视,都察觉不到半点端倪。
好吧,看来唐师妹不是有意在帮自己的忙,只是歪打正着。
“唐姑娘,在下姓单,有礼了。之前的事不过些许误会,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单某曾劝过姑娘,山上危险,切勿轻举妄动,想不到二位竟还是来了。”
唐沁儿的双颊莫名飞起了两片红晕,宋立晚只好赶紧帮她应答:
“单少侠凛然正气,舍己为人,在下却对单少侠多有欺瞒,实在惭愧。此地是玉怀山,在下久居于此,算得上半个地主,玉怀山出了事,在下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反叫单少侠冒此奇险。”
宋立晚的言语之间仍旧露一半藏一半,并不直接表明自己就是玉怀派弟子;单元枝很清楚他内心的顾虑,也看得出他本质不是个损人利己的小人,自然不愿去点破他。只有唐沁儿微蹙着眉头,看了两眼大师兄,又看了两眼跟前长身玉立的单少侠,尤其被他那双始终含笑的眼眸一扫,当下仿佛中了邪一般,直接就不打自招了:
“这里是玉怀山,我们都是玉怀派的人,玉怀派大乱,我们上山都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是单少侠您慷慨大义,我们应当好好谢谢您才是。”
宋立晚急得拿眼直瞪,简直恨不能伸手一把封住她的嘴才行。只可惜唐沁儿一副精神全放在单元枝身上了,愣是看不见宋立晚的疯狂暗示,而碍于这位高深莫测的单少侠在场,宋立晚也不能真动手,最终只好干着急。
单元枝嘴角轻轻一扬,并不追根究底,只出言劝道:
“此处阵法威力极大,若任其彻底爆发开来,只怕整座山都要被生生炸平,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况且方才进殿的那人你们也都看到了,他整理好殿内亡者的尸身,很快就会出来的,若是让他发现了你们,只怕会对你们不利。”
宋立晚轻笑一声,笑意中颇有几分自嘲:
“只怕少侠此话言之已晚,以少侠这位朋友的修为,大约早就识破我等的藏身之处,不过是与少侠一样,不欲同我等多加计较,方才佯装不知的吧。”
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宋立晚几眼,单元枝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很不简单,天资极高,的的确确是个修仙成道的好料子。
“这个你大可放心,方才我一察觉到有人上山,就已先行暗中布下屏障,掩去了你们的行踪,凭我对他的了解,应是尚不知你们的存在的。”
以单元枝对他的了解,如果唐锲真的有所察觉,他肯定一早跳脚了,就算不跳也做不到装得这么浑然天成。
其实说起来,单元枝也是经过了几番斗智斗勇和旁观看戏,才算是摸索出这么一条或可行得通的路子来的。唐锲天生灵觉敏锐得气死人不偿命,然而他说到底,毕竟还是个比较直脑筋的魔。天下苍生的三魂七魄,唐锲所知不深,而对于断魂司来说,却是千万年日夜掌控经手的本职之事。
方才猜拳后状似不经意的一拂袖,正是单元枝趁机将自己的魂魄之力借着山海玺的掩护悄然送出,遮盖住宋唐二人修为波动的最佳机会,结果证明,此举果然奏效。
“然而我至多也只能助你们隐匿一时,凭他的本事,发现你们绝非难事,尤其是唐姑娘你,他若发现先时意欲跟踪他之人再度出现,只怕很难轻易罢休。未免横生枝节,你们还是先行下山去吧。”
单元枝越是言辞恳切,宋立晚就越是觉得心中愧疚,唐沁儿双眸愈发波光粼粼,二人俱是一副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袖手当逃兵的凛然姿态,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毅神情看得单元枝只觉得脑壳疼。
正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到底有什么借口可以将这两尊活佛完美送下山,单元枝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下一刹那,一具穿戴整齐面容干净的躯体便大咧咧地横陈在了他们三人脚下。
唐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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